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滇剧表演艺术家万象贞:绽放灿烂 谢幕优雅

自8岁拜名师学艺,9岁登台演出,她与滇剧打了一生的交道。有艺术和家人相陪伴,跌宕起伏的生活终于迎来了平静的晚年。

万象贞年轻时 云南省滇剧院

77岁的滇剧表演艺术家万象贞

万象贞《荷花配》剧照 云南省滇剧院

万象贞已经77岁了。

自8岁拜名师学艺,9岁登台演出,她与滇剧打了一生的交道。有艺术和家人相陪伴,跌宕起伏的生活终于迎来了平静的晚年。

戏如人生,但人生的风雨远比戏多。

77岁的万象贞在今年夏天被确诊为肺心病。这位过去多次为周恩来、贺龙、陈毅等领导人表演滇剧的表演艺术家,如今依靠两台制氧机和一台呼吸机生活着。

遮去半张面孔的蓝色呼吸面罩,守护着她的白昼和黑夜。她的每次呼吸都伴随着短促的“喘”,瘦小的身躯也因之一起一伏。

病已两年。她只是靠在沙发上,不时拿起手边放着的一把塑料制大圆镜,顾影自盼,一遍遍梳理花白的鬓发。

“喜寿”的年纪

在听收音机的那一代人中,万象贞在昆明乃至全云南,都有着不一般的人气。而今年,她已77岁高龄。

数字“七”在中国文化里是个吉利的数字。逢人问年齿,要问“贵庚”;庚,是天干第七位。“七”与“吉”谐音,两个“七”合在一起,有双吉之意。

古代中国人还说,日、月和金、木、水、火、土五行星,是“七曜”,它们司管人的命运。天文学上,这“七曜”会在某个时刻运动到重合状态,见过的人以此形容:“七曜相重,斗艳争辉”。所以,中国人很早就称七十七岁为“喜寿”。

不过,2014年夏天,万象贞刚迎接了自己的喜寿,紧接着就经历了两次重症监护室里的抢救。

万象贞的大女儿杨萍回忆,母亲突然病重时,神志不清,“头脸都是肿的”。而那时,万象贞的丈夫,78岁的杨世俊也得知远在北京的兄长病重的消息。

呼吸困难,万象贞2012年就有所察觉,但直到今年被再次送进医院抢救,才被确诊出肺心病。肺心病又称肺源性心脏病,主要是由于支气管——肺组织或肺动脉血管病变导致肺动脉高压引起的心脏病。一项调查数据显示,全国60岁以上的老人中,平均100多人里就有1人患有此疾病。

“也算是命大有福分了,这个年纪还从重症监护室挺过来。”杨世俊说。

平时也已离不开氧气,不过万象贞如今精神状态尚好。摘掉那个硕大的蓝色面罩,将氧气管塞进鼻孔,那是一张苍白的脸,唯有从细腻的皮肤,以及修长弯弯的眉形,可见到她当年的风采。

她的听力有些下降,但思维清晰,说起话来,声音清丽而韵致醇厚,如同一条放在幽光里镜面打磨的紫铜镇纸。眼睛清亮,但感眼神凌厉。

这是位8岁学艺的滇剧名角。

1959年,长春电影制片厂拍摄了第一部滇剧电影,这也是万象贞的第一部电影。电影名为《借亲配》,影片讲述一个“借老婆”的故事,表现了古代男女对婚姻自由的向往。万象贞在其中饰演女主角。这部如今还在网络上传播的影片,在当时与稍早些前被搬上银幕的黄梅戏《天仙配》齐名。那一年,万象贞22岁。

实际上,在拍《借亲配》之前,万象贞即已崭露头角。从1956年开始,她便多次进京演出,演出地点包括中南海怀仁堂、人民大会堂、京西宾馆、民族文化宫等等,观众中不乏当时的国家领导人及首都文艺界人士等。

在早前的昆明,相当一段时间,每逢重大节日、东南亚政要来访或者党和国家领导人来滇,万象贞与京剧大师关肃霜都会一道演出。关肃霜专攻武旦,与专攻花旦、闺门旦、青衣的万象贞“一文一武”,是那个时代重要晚会的“标配”。

在听收音机的那一代人中,万象贞在昆明乃至全云南,都有着不一般的人气。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,万象贞出门都必须带上口罩,即便如此,也往往会被人认出,很多人老远追上来,就是为了“看”。

8岁学艺的“小八音”

8岁,万象贞被送到戏班学艺,师从张禹卿。一年之后,9岁的她因饰演高难度的人物角色,开始在昆明走红。

1966年5月16日,“文革”风暴席卷中国。运动伊始,万象贞就因为“三名三高”(名作家、名演员、名教授,高工资、高稿酬、高奖金)而受到了批斗。杨世俊回忆,那是段“随时等待批判改造”的岁月,往往夜晚就被带去批斗,还挨过打。当然,在全国戏曲界,她并不是唯一有这般遭遇的人。

万象贞实际上出身寒微。1945年,在昆师附小上了两年小学的她辍学了。那年8岁的她被家人送到戏班学艺,师从张禹卿。

张禹卿(1894~1964),云南文山人,工花旦、青衣。这是位滇剧史上重要的人物,曾随滇商游历全国十多省、市,广泛吸取其他戏剧精华而化为己用,善操多种乐器,改革了滇剧丝弦(梆子)唱腔,创立新式。他对现实生活感知敏锐,曾听闻民间妇女哭亡人的声调,创造了一种新的板式节奏,令人一曲听罢肝肠寸断。又因善拟林黛玉,在演了一场《黛玉焚稿》之后,被誉为“活黛玉”。

师从张禹卿仅一年之后,万象贞就登台演出。她登台演出的第一场戏,是折子戏《拷红娘》中的红娘。《拷红》来自名著《西厢记》。故事描写红娘送莺莺到张生的书房幽会,被崔夫人发现,唤来红娘进行拷问,责怪她玷辱了相府的名声。红娘据理力争,最终使得崔夫人无奈只得应下婚事。这部剧为人们展现了一个警聪灵慧、伶牙俐齿和风趣活泼的舞台形象。

以9岁之身饰演一个高难度的人物,万象贞开始在昆明受到追捧。她说,自己那会儿是 “人虽小,但胆大”。

学艺十年之后,1956年,万象贞迎来事业的发力期。这一年,时任文化部副部长钱俊瑞在昆明观看了万象贞的演出,十分欣赏,在演出休息之时特别建议云南省市两级文化部门对其好好培养。随后,万象贞从昆明市滇剧团调到了云南省滇剧团。

同年,云南省第一届戏曲会演,万象贞扮演《荷花配》中的荷花仙子,获得了表演一等奖。随后第一次进京演出,并参加了中央文化部举办的第二期戏曲演员讲习会。

这一年,让万象贞最难忘的还在于:12月中旬,周恩来、贺龙等国家领导人到缅甸访问,期间两国领导人共同参加了中缅边民联欢大会。那天晚上,万象贞随滇剧团参加了表演。万象贞记得,表演之后,“周总理和贺龙等国家领导人上台来,跟演员一起跳舞、狂欢。”

从1957年开始,官方即有万象贞的出版物发行。这一年9月,主演的《花花配》等戏开始制成画册在全国发行,在随后几年间,主演的《血手印》《京娘送兄》《团圆之后》等20多个代表性剧目,经中国唱片公司、中国录音录像公司灌制成唱片、磁带,在全国发行。一时之间,这位艺名“小八音”的滇剧演员声闻全国。

之所以取名“小八音”,是因为她的师傅张禹卿名为“竹八音”。寓意虽贤,而不贤于老师,故名“小”。八音,原是《周礼》时代就产生一种分类方法,分别指代金、石、丝、竹、匏、土、革、木八种不同质材所制作的乐器。《吕氏春秋》说:“杂八音,养耳之道也。”

万象贞最后一次进京演出的剧目是《厨娘》。这次演出先是在人民大会堂举行,是向国家领导人进行的汇报演出;其后还在京西宾馆、民族文化宫等剧场演出长达半个月。她完全想不到,这部剧之后,她28岁的人生和事业将会迎来什么。

这一年,是1965年。

把材料烧了吧

在最艰难的日子里,杨世俊将妻子的所有唱片掰断、踩烂,扔进炉子,为一家老小烧成几顿热饭。

“文革”期间,万象贞被下放到全省多地接受“教育”,最艰苦处,是到了中甸(今香格里拉)。这期间,两个女儿很长一段时间都跟随着她,现年50岁的大女儿杨萍印象最深的,是在宜良待过的那7个多月。在那里,两姐妹帮着放羊,做农活,印象最深的事情,是帮母亲推大磨磨猪食,“那个磨,推都推不动。”

有一件杨萍说起来满是泪花的事。有一次,万象贞高烧41℃,还被强令雨天下农田插秧,结果昏倒在水田中。

1976年10月6日,“文革”终于结束。万象贞带着孩子从宜良回到了昆明,被安排到一所学校教书。她的正式复出则一直等到了三年后的1979年春天。在刚过去的那个冬天,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了。

复出的第一场戏,是在云南省委党校演出的。杨世俊回忆,当时消息一出,群众四面八方赶来,“人山人海”,挤满了剧场。这是暌隔多年,昆明人第一次看到万象贞登台。这一年,万象贞已经42岁了。

这次演出得到了时任中共云南省委书记安平生的好评,万象贞随即被重新调回省滇剧团。调令刚到,对越自卫反击战爆发。万象贞旋即参加中央慰问团赶赴前线,为边防部队演出。

此后的日子里,万象贞开始频繁参演,甚至不会感到劳累。杨世俊说,那几年她“心里高兴”。

这段时期,万象贞的待遇不错。1985年春节团拜会,因停车场限制,规定只有省军级以上的领导才有小车通行证,而下发邀请函的时候,特意为万象贞发放了一张汽车通行证。这张细长黑体红纸印刷,带有编号的通行证,经历过几次搬家,仍被仔细地保留了下来。

实际上,杨世俊一直在收集和整理妻子的资料。他随手从书房提出一包装得鼓鼓的,以至于拉不上拉链的公文包,里边塞满了各种证书和各个时代的信函。但是,他腰不好,手拿着东西也在不停地抖——他处理这些资料开始觉得力不从心,就陆续把他认为“不重要”的都烧了。

这不是他第一次烧毁妻子的材料。在最艰难的日子里,他将妻子的所有唱片掰断、踩烂,扔进炉子,为一家老小烧成几顿热饭。

但是,杨世俊对自己“不得已”的举动,并不过分表露悲伤。他的脾气大概永远都那么温润,不激不厉。他在最困难的岁月,以大学老师的身份被安排进煤矿做工,在讲述那段岁月时,他的语气平静得就像事情从未发生过一样。

这是个来自昆明本地书香门第的男人。他的祖父是英语老师,他1928年出生的兄长杨世显,建国前是云南大学的地下工作者,建国后在空军某学院工作,同时也是位书法家。但在今年9月离开了人世。

万象贞和杨世俊是自由恋爱。万象贞说认识丈夫的时候,觉得他人好、“年轻”。如今,杨世俊两鬓斑白,只有透过戴得高高的眼镜和清癯的面容,可以窥见当年的英俊潇洒。

“这么些年,我们没有顶过一句嘴。”杨世俊说。

“苦伤了”

家人讲起万象贞,时时挂在嘴边的一句话,是“苦伤了”。

万象贞和杨世俊一共养育了两个女儿和一个儿子。

大女儿杨萍定居瑞典,二女儿早前毕业于上海音乐学院,在到云南艺术学院工作几年之后,选择辞职去北京发展,小儿子早些年是刑警,如今也下海经商。他们各自都成立了家庭。其中,大孙女已有了一个孩子,一家人四世同堂。

杨世俊和杨萍讲起万象贞,时时挂在嘴边的一句话,是“苦伤了”。云南省滇剧院一位工作人员谈起万象贞,颇为感慨:“苦多少啊,弄成这种。”

回望那位昔日舞台上九岁的小演员,她经历了一生的荣誉和风雨,安度晚年的同时,也感受着滇剧的今非昔比。

上世纪五六十年代,一场大戏全部演完就得半个月,每晚都挤满观众。十一届三中全会后,文艺界复兴,为了看戏,有的人夜里两三点就开始排队;有赶着马车、开着拖拉机、骑着自行车赶来的,晚到还得买高价票。

在那个滇剧辉煌的年代,万象贞经常早出晚归,一场演完赶另一场,一部戏演完换上新剧本又开始演。这让她落下神经衰弱症,吃了二十多年的安定。

滇剧的萌芽自明末至清乾隆年间,被大学者钱穆一辈子怀念,也被另一位大学者刘文典称为“真正能保持中国之正统者”。但如今,说起滇剧,很多人甚至已经分不清它和花灯的区别了。了解和喜爱它的观众规模,已不复当年。专业团体的演出早已不再是每晚演出,周日下午还要加演一场;一些民间团体的演出栖身江边、公园、小广场,且以老年人居多。

针对这样的局面,万象贞只是认为,现在的演员很多没有见过过去老演员的演出,“要多加强学习”,同时,她也认为“领导要重视”。除此而外,她没有更多的建议了。

对于热心学习的滇剧演员,虽然体弱,她也愿意提携后进。杨世俊说,近年来已有两位滇剧演员表达了欲拜入门下的意愿。此前,万象贞收授的弟子冯咏梅,获得了全国戏剧梅花奖。

万象贞自1992年起开始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。她的家在昆明南市区一处闹中取静的小区,家中有个露天阳台,盆栽很多花木,疏于打理,有的已经枯萎,整个阳台飘满落叶。

小区的小花园倒颇为精致,这些日子,万象贞身体舒服的时候,换一件红红的衣服,带上便携式氧气机,她愿意在丈夫的搀扶下,到那里走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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